僵局剖析:解构全球并购活动的多因素崩塌
- lx2158
- 6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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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并购(M&A)的景象呈现出一幅严峻且发人深省的画面。正如最新数据显示,对交易量的纵向分析揭示了一场急剧下滑,其程度已跌至二十年来未见的水平,探底至2005年2月的低谷。当前环境与2020年末至2022年初那个资本充裕、活动狂热的“疫情后反弹”时期形成了鲜明对比。此次崩塌并非单一经济冲击的结果,而是一个由宏观经济逆风、监管理念的深刻转变以及持续的市场不确定性构成的复杂且环环相扣的体系的产物。要真正理解这场并购寒冬的深度,就必须剖析那些独特而又协同的、共同为企业交易踩下刹车的力量,这些力量形成了一股由三重压力驱动的广泛回撤:即资本成本、监管摩擦和普遍存在的审慎情绪。
1. 宏观经济的熔炉:资本成本与可获得性的新时代
当前并购放缓最根本的驱动因素是全球各国央行为对抗猖獗的通货膨胀而启动的激进货币紧缩周期。在全球金融危机后的十多年里,交易撮合者们在一个零利率政策(ZIRP)的环境中运作,债务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一范式已被猛烈颠覆。此影响的理论基础在于任何企业的估值,其根本上与未来现金流的现值挂钩,并通过加权平均资本成本(WACC)进行折现。
WACC公式提供了一个清晰的数学视角来审视这种压力:
WACC=VE⋅Re+VD⋅Rd⋅(1−Tc)
其中:
E = 公司股权的市场价值
D = 公司债务的市场价值
V=E+D,公司的总市场价值
Re = 股权成本
Rd = 债务成本
Tc = 公司税率
作为所有其他利率基准的无风险利率的急剧上升,带来了双重的负面效应。首先,它直接增加了债务成本 (Rd),使得杠杆收购和债务融资的收购变得异常昂贵。债务的税盾效应虽然仍然存在,但已无法补偿高得令人望而却步的利息支付。其次,它推高了股权成本 (Re),该成本通常使用资本资产定价模型(CAPM)计算:Re=Rf+β(Rm−Rf),其中 Rf 是无风险利率。随着 Rf 的攀升,股权投资者所要求的预期回报也随之上升,从而进一步推高了WACC。
更高的WACC对并购起到了强大的制动作用。当未来现金流以更高的利率折现时,其现值会缩水,这意味着买方为目标公司支付的合理价格会降低。这一数学现实直接导向了下一个关键的摩擦点:估值差距。
此外,这种新的宏观经济体制不仅关乎资本的价格,也关乎其可获得性。这便是信贷收紧的本质。随着中央银行减少流动性,商业银行面临更高的融资成本和更不确定的经济前景,它们的风险偏好随之下降。贷款标准变得更加严格,提供了更严苛的契约条款和更低的杠杆倍数。这种信贷配给意味着,即使对于那些在纸面上看起来财务可行的交易,获得必要的融资也已成为一个巨大的障碍,特别是对于严重依赖杠杆融资市场的私募股权发起人而言。
2. 估值难题:买卖双方预期之间的鸿沟
当前市场的波动性在买卖双方如何看待企业价值上造成了深刻的脱节。这种估值差距是宏观经济转变的直接后果,但又因行为经济学和信息不对称而被加剧。
卖方,特别是那些曾在2021年市场高峰期考虑过出售的卖方,在心理上被锚定在了那个时代的崇高估值上。他们通过过往业绩和乐观的未来预测来看待自己的企业。相比之下,买方则是前瞻性的,他们基于资本成本更高和衰退风险加剧的新现实来为资产定价。他们正在用更保守的增长假设和更高的折现率对财务模型进行压力测试。
现金流折现(DCF)模型再次阐释了这一鸿沟:
PV=t=1∑n(1+r)tCFt+(1+r)nTV
其中:
PV = 现值
CFt = 第 t 期的现金流
r = 折现率 (WACC)
TV = 终值
买方正在通过提高 r 并降低对 CFt 和 TV 的预测来系统性地降低他们的PV计算结果。然而,卖方不愿接受这些较低的估值,导致买卖价差往往过大而无法弥合。这种僵局冻结了市场,因为潜在的交易在尽职调查期间崩溃,或者因一开始的预期不匹配而根本无法启动。对于像科技这样在低利率时代受益于极端估值倍数、如今正在经历痛苦但必要的估值修正的行业来说,情况尤其如此。
3. 新的监管挑战:日益加强的反垄断审查
除了金融机制之外,监管审查的范式转变为交易引入了一种重大且往往无法量化的“交易风险”。美国(司法部DOJ、联邦贸易委员会FTC)、欧洲(欧盟委员会)和英国(竞争与市场管理局CMA)的反垄断执法机构采取了更强硬、更具干预主义的立场。这种新理念超越了主要关注价格上涨可能性的传统消费者福利标准。
监管机构现在正通过更广阔的视角来审查交易,考虑其对劳动力市场(买方垄断势力)、数据隐私、创新和供应链韧性的潜在影响。衡量市场集中度的传统工具——赫芬达尔-赫希曼指数(HHI),通过计算行业内所有公司市场份额的平方和得出——仍然具有现实意义。
HHI=i=1∑Nsi2
然而,监管机构现在即使在市场中度集中(HHI介于1,500和2,500之间)的情况下也会对并购提出挑战,并且更愿意通过诉讼来阻止交易。这给收购方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一项交易因数月或数年的调查而延迟,或被完全阻止的风险,会以法律费用、管理层精力分散和潜在分手费的形式带来巨大成本。这种加剧的监管摩擦起到了强大的威慑作用,阻碍了公司追求雄心勃勃的、转型性的收购,特别是涉及直接竞争对手的横向合并。公司董事会越来越认为,面对一个不可预测且充满对抗性的监管环境,大规模并购的风险回报计算是不利的。
4. 地缘政治摩擦与企业审慎态度的抬头
全球格局日益被地缘政治风险所割裂。主要经济体之间的紧张关系、持续的军事冲突以及全球供应链的战略性重构,为长期企业战略注入了一剂强烈的不确定性。这导致了广泛的企业审慎态度。
面对一个不稳定的世界,公司董事会和管理团队正在转向内部,优先考虑资产负债表的稳健性、运营效率和内生增长,而非大规模整合所固有的风险。本可能被分配用于收购的资本,现在被指定用于建设更具韧性的供应链(近岸外包或友岸外包)、投资于网络安全,或通过股票回购和分红将现金返还给股东作为一种防御性措施。
这种战略转向是对高变异性环境的理性回应。并购本质上是一种前瞻性、乐观的活动。它要求对未来的政治和经济秩序有一定程度的信心。当这种信心受到侵蚀时,默认的姿态就从扩张转向防御。公司变得更专注于保护其核心业务免受外部冲击,而不是去收购新的业务。
5. 结构性障碍:缺乏流动性的退出市场与后疫情时代的调整
最后,有两个结构性因素正在加剧周期性下滑。首先是资本市场的失灵,导致疲软的退出市场。企业融资的生态系统依赖于从私募到公募所有权的流畅连续体。作为并购活动主要驱动力的私募股权(PE)和风险投资(VC)公司,依赖于一个强健的首次公开募股(IPO)市场或战略性出售,以为其投资者(有限合伙人)实现回报。
随着IPO窗口基本关闭,战略买家也袖手旁观,PE公司无法退出其投资组合公司。这就造成了僵局。没有成功退出的资本回收,他们筹集新基金和执行新收购的能力受到严重限制。这直接减少了对并购标的需求,并冷却了整个私募市场生态系统。
其次,经济仍在消化后疫情时代的调整。疫情加速了某些行业的深刻结构性转变,其长期影响仍不清楚。在科技领域,市场正在重新评估软件和数字服务在封锁后的可持续增长率。在商业房地产领域,办公室的未来是一个巨大的不确定性,使得估值成为一种投机行为。在这些及其他行业的“新常态”确立之前,交易撮合将依旧困难。当目标行业的基本商业模式处于变动之中时,买方无法自信地承销收购。
结论:多重制约的汇合
全球并购活动的急剧收缩并非简单的经济下滑;这是一个处于多方面瘫痪状态的市场。交易的引擎已被剥夺了其必需的燃料:可负担的资本和市场信心。更高的资本成本从数学上降低了资产估值,而对过去高点的心理锚定则在买卖双方之间制造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一个激进的监管制度叠加了显著的执行风险,而地缘政治的不稳定和企业的审慎态度则将战略重点从扩张转向了韧性。最后,退出市场的结构性堵塞,也束缚了那些通常驱动并购交易量的金融发起人。
复苏不会是瞬间的。它将需要利率的稳定、随着卖方屈服于新现实而逐渐收敛的估值预期,以及对监管和地缘政治事件轨迹的更清晰认识。在这些条件实现之前,并购领域可能仍将保持贫瘠,这证明了一个复杂而强大的力量汇合,已将全球交易机器推向了近乎停滞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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