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压缩时代:解构新兴市场主权债务利差收窄现象
- lx2158
- 8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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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兴市场(EM)主权债务的格局目前被一个强大且持续的趋势所定义:信用利差的显著压缩。通过考察摩根大通GBI-EM全球多元化综合主权债券利差(JP Morgan GBI-EM Global Diversified Composite SOV Spread)等基准指数可以发现,利差已决定性地收紧,稳定在300个基点附近——这一水平显著低于其约378个基点的十年历史平均值。这种压缩虽然预示着看涨情绪,但却给全球宏观投资者带来了一个复杂的难题。它是一系列强大的周期性顺风因素与新兴经济体内部长期结构性改善共同作用的顶点。然而,它也创造了一个风险补偿减少、对外部冲击敏感性增强的环境。本文将对定义当前新兴市场债务估值时代的理论基础、实证驱动因素和潜在风险进行全面分析。
主权利差决定的理论框架
从核心上讲,主权信用利差代表了投资者持有新兴市场主权发行人债务所要求的、超过“无风险”基准(通常是可比期限的美国国债)的超额收益。这一溢价并非一个单一的实体,而是对几种不同且可量化风险的补偿综合体。其基本关系可以表示为:
利差EM=YEM−YRF
其中,YEM 是新兴市场债券的收益率,YRF 是无风险利率。
为了进一步解构,新兴市场债券的收益率包含了多种风险溢价。一个更精细、更具学术性的主权收益率模型可以阐述为:
YEM=YRF+δ+λ+ϕ+π+ϵ
其中:
YRF 是无风险利率,代表货币的时间价值。
δ (Delta) 是信用违约溢价,补偿投资者因主权国家未能履行其债务义务的可能性所承担的风险。这是利差的主要组成部分,受财政指标(债务与GDP之比、财政赤字)、经济稳定性和政治治理的影响。
λ (Lambda) 是流动性溢价。新兴市场债务市场的流动性可能低于其发达市场(DM)的对应市场,这意味着在不影响价格的情况下买卖大量头寸可能更为困难。此溢价补偿了无法有效退出头寸的风险。
ϕ (Phi) 是货币风险溢价。对于以美元计价的债务,该风险对投资者的影响较小,但对发行人至关重要,因为其偿还能力与其外汇储备和汇率稳定息息相关。对于以本币计价的债务,该溢价补偿外国投资者因新兴市场货币对其本国货币可能发生的贬值所承担的风险。
π (Pi) 是地缘政治与政策风险溢价,是一个涵盖与政治不稳定、征用、资本管制以及非传统货币或财政政策转变相关风险的总括性术语。
ϵ (Epsilon) 是一个残差项,代表未被其他因素捕捉到的特殊因素。
当前整体利差 (YEM−YRF) 的压缩意味着,市场对这些基础风险溢价 (δ,λ,ϕ,π) 的集体评估已显著降低。核心的分析任务是确定这次重新定价是基本面改善的理性反映,还是由暂时性市场力量驱动的临时性扭曲。
当前利差压缩的实证驱动因素
利差收紧至低于平均水平并非由单一因素造成,而是由一个相互加强的全球和本地条件矩阵所驱动。这些驱动因素可分为三个主要领域:全球货币环境、新兴市场内生基本面的改善,以及有利的市场技术面。
1. 全球货币政策与流动性关联
发达市场中央银行,特别是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的立场,是影响全球资本流动的主要引力。当前环境对新兴市场资产异常有利。
全球宽松与追求收益: 随着主要发达市场央行已发出信号或已启动降息周期,全球资本成本正在下降。这创造了一种强大的“追求收益”(search for yield)动态。当美国国债和德国国债等避险资产的收益率下降时,新兴市场主权债务提供的相对更高的收益率变得极具吸引力,从而推动资本流入并抬高债券价格(进而压缩收益率和利差)。这种动态为新兴市场央行提供了更大的政策灵活性,使其能够在不冒资本外逃风险的情况下推行自己的宽松周期以支持国内增长——这是它们过去并非总能拥有的奢侈。
有利的美元走势: 历史上,许多新兴市场的一个关键脆弱点是以美元计价的负债——即所谓的“原罪”(original sin)概念。一个较弱或稳定的美元能通过两种方式缓解这种压力:它降低了偿还美元债务的本币成本,并支撑了通常以美元计价且是许多新兴市场关键收入来源的大宗商品价格。当前对美联储采取不那么强硬鹰派立场的预期,促成了一个稳定至偏弱的美元前景,从而降低了货币风险溢价 (ϕ)。
2. 新兴市场基本面的长期改善
除了周期性顺风之外,过去二十年来一场深刻的结构性转型一直在进行,最终形成了一个韧性明显更强的的新兴市场资产类别。这可以说是支持利差结构性收紧的最重要理由。
正统政策与制度公信力: 相当数量的新兴市场已经采纳了正统的宏观经济管理方式。这包括采用通胀目标制框架、建立独立的中央银行,以及转向更具可持续性的财政政策。其结果是通胀和通胀波动性的结构性下降,这反过来又锚定了投资者的预期,降低了所要求的风险溢价 (π)。图表数据显示,与过去几十年相比,2010年后的利差波动性要小得多,这正是这种成熟的证明。
经济韧性增强与增长差异: 新兴市场经济体的GDP增长率一直高于其发达市场同行。这种增长现在通常由国内消费和服务业驱动,而非单纯依赖大宗商品出口,从而带来了更大的经济稳定性。此外,整个资产类别的财政和经常账户余额已显著改善。许多国家利用后疫情时期来巩固其财政,积累外汇储备并减少外部脆弱性。这直接降低了被感知的违约概率,压缩了信用违约溢价 (δ)。
信用质量提升: 一个里程碑式的发展是,主流新兴市场主权债务领域中约有 50% 现在被主要信用评级机构评为投资级(IG)。与二十年前相比,这是一个根本性的巨变。向投资级地位的转变,为养老基金、保险公司以及其他被授权持有更高质量资产的投资者解锁了一个巨大的新资本池。这种买方基础的结构性增加,提供了一个稳定且持续的需求来源。
3. 有利的技术面与相对价值
固定收益市场内特定的供需动态为利差压缩提供了最后的、强大的催化剂。
资本流入与风险偏好: 吸引人的收益率与稳定的宏观背景相结合,为新兴市场债务基金带来了强劲而持续的资本流入。这既包括专门的新兴市场基金,也包括增加配置的全球固定收益投资组合。全球市场更广泛的“风险偏好”(risk-on)情绪放大了这种需求,降低了投资于传统核心市场之外资产的感知风险。
供需失衡: 尽管需求强劲,但新兴市场主权债务的新增净发行量一直相对平稳。这与美国财政部为弥补巨额财政赤字而涌入市场的大量新供应形成鲜明对比。这种简单的供需失衡——不断增长的需求追逐稳定的供应——对新兴市场领域的收益率和利差施加了强大的下行压力。
引人注目的相对价值: 从跨资产的角度来看,新兴市场主权债务提供了卓越的价值。一个投资级的新兴市场主权债券通常比评级类似的美国或欧洲公司债券提供显著更高的利差。对于一个拥有全球投资授权的投资者而言,在一个像波兰或墨西哥这样的国家承担主权风险所获得的增量收益,通常比在国内公司承担信用风险的补偿更具吸引力,从而进一步将资本引向新兴市场主权债。
批判性评估:估值与潜在脆弱性
尽管利差压缩的理由令人信服,但当前的估值并非没有重大风险。接近300个基点的利差,按历史标准来看是“昂贵的”(rich),这意味着留给投资者吸收负面冲击的缓冲垫很薄。当利差收紧时,风险状况变得不对称;利差进一步显著压缩的潜力有限,而急剧扩大(及相关的资本损失)的潜力则相当大。
关键的脆弱性包括:
对全球风险因素的敏感性: 整个新兴市场债务的投资逻辑高度依赖于当前良性全球环境的持续。美国一次意外的通胀冲击,迫使美联储转回鹰派立场,可能会引发一场“缩减恐慌”(taper tantrum)式的抛售,导致利差迅速扩大。
地缘政治燃点: 尽管作为一个资产类别整体已经成熟,但特殊风险(idiosyncratic risk)依然很高。一个重大的地缘政治事件、一个有影响力的风向标国家发生有争议的选举,或者大宗商品价格的突然暴跌,都可能引发传染效应,导致投资者在整个新兴市场领域进行去风险操作,而无论个别国家的基本面如何。
同质性的幻觉: “新兴市场”这个词掩盖了巨大的异质性。亚洲一个大宗商品进口的制造业国家的基本面,与拉丁美洲一个大宗商品出口国的基本面截然不同。进行精细的、自下而上的信用分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关键,因为将该资产类别视为单一整体的投资组合方法,会暴露于不可预见的特殊性爆雷风险之下。
结论
当前新兴市场主权债务利差收紧的状态是一个理性的、尽管不稳定的平衡。它的合理性在于一系列强大的周期性因素——最显著的是全球货币政策的鸽派转变——以及新兴国家在宏观经济管理和信用质量方面的深远长期改善。其叙事不再仅仅是关于“追求收益”,也是对真正经济成熟度的认可。
然而,当前估值的昂贵程度几乎没有留下犯错的空间。承担违约、流动性和地缘政治风险的补偿正处于多年来的低点。投资者实际上是在押注:当前良性的宏观环境将持续下去,并且新兴市场的结构性韧性足以抵御未来的任何风暴。尽管新兴市场债务的基本面理由依然稳固,但未来的道路将要求更高的选择性,并需敏锐地意识到在一个好消息已基本被市场定价的市场中所固有的不对称风险。由贝塔驱动的轻松回报时代可能正在接近尾声,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个阿尔法(alpha)的产生将依赖于严谨的、针对特定国家的分析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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